蘇格娜

這種時候就會不知道要感佩陳信宏的真知灼見，
還是恨他太早就用那種包裹著俏皮糖衣的方式讓人不小心嚐見這世界的苦味。

我必須要很冷靜地說，這個世界真的都瘋了。


其實也沒有怎麼樣。
我仍然算得上喜歡我的工作。

但其實我很早就感覺到了。
在平板乏味的事務底下其實這份工作的本質有多瘋狂。


大概上班第三天我就曾經把一個下午花在影印說明書上，
只因為原文有300多頁而總共要印5份，並且每份印完都要親自點數過一張不少沒有錯頁。
一千五百多張紙我印完數完，結果卻在裝訂的時候打洞打錯邊，而全部成了廢紙，一切重來。

但其實這都沒有什麼噢，
關於浪費紙張這件事我的道德良心大概只維持了一個禮拜就麻痺了。

上禮拜真的讓我腦袋轟天閃過白光的，
是看到已經待在這公司二十幾年的精明幹練的我主管，
桌上堆著剛印出來熱騰騰的原文說明書，每份700多頁，總共6份，
不改幹練本色一張張數得飛快，還很當機立斷的把我們バイトくん叫來搬一半去數。

我實在不會講那當下我的傻眼感究竟是什麼。

我想我只是很崩潰看到日理萬機（she really does）的我主管，
竟然也無可倖免的在做這件我從進公司以來就覺得ありえない到瘋狂的事情，
並且居然幹練俐落一如往常，彷彿這整件事情天經地義。


然後還有一次是一件東京的急案，
下午是最後死線但眼睜睜都三點半了東京那邊還是沒有傳真過來，
搞半天是我們這邊傳真機記憶體滿了，導致每次傳到200多頁就斷掉。

緊急call人來排除障礙，總算在四點多收完整本說明書傳真本，
打算叫人送去郵寄因為五點前郵戳蓋下去就算當日收件，
結果英明的我主管，竟然在我這旁觀的人都替她焦慮到胃痛的狀況下，
檢查到第243頁（之類的啦whatever）少傳一半。

然後她面不改色打電話去東京叫那邊的人重傳那頁，
打完收功，繼續做事。


那天目睹這一切我真的是崩潰到一個境界。
深刻發現到我們的工作乍看平板無味千篇一律，但其實底下暗流洶湧藏著多少地雷跟陷阱。

我不會講，我猜我寫成這樣看起來大概真的是雞貓子亂叫窮嚷嚷。
但是那個當下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每次千錯萬錯到最後都是我們程序的錯。

錯到後來，就會像我主管那樣被練出一身金鐘罩鐵布衫，
刀槍不入滴水不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所以我每次在那裡充當人工WORD剪貼原文說明書的崩潰根本算不了什麼啊。
那已經算是比較不荒謬不崩潰不歇斯底里不神經衰弱的環節了呢～啾咪☆



然後是今天早上看到我同期的女生又被罵了。

為什麼被罵呢。
因為她沒辦法像我主管那樣一身輕功飛簷走壁閃過重重陷阱。
「新人」這雞毛抓了五個月，也已經沒法繼續當令箭了。

所以我真的覺得這世界徹底的瘋了。

加諸於我們程序部門的所有不公平不合理要求已經都變成扭曲的所謂「正常」，
一旦辦不到就是你不qualified。

然後沒人有興趣你多麼小心翼翼精神耗弱才躲過前九十九顆地雷。
一旦踩到最後那顆，就沒有你講話的餘地了。


再來是下午我突然被叫進會議室裡。

結果是一個台灣案的客戶來討價還價，
說上禮拜我寄的請款書裡有一項不在他們公司當初的預算裡，都老客戶了能不能通融一下撒必死。

其實這整件事嚴格來說沒有我插嘴的份。
雖然案子是我承辦的，但契約書怎麼簽完全是我們涉外經理跟客戶決定。

現在客戶要講價，要退帳單，那我也只能惦惦在那邊聽大人交涉，
等著到時候被吩咐帳要重做，內部調價單要我寫，總務那邊要我交代。

本來就只是這樣的。

所以我默默聽著客戶滔滔不絕偶爾夾帶幾個髒字的嫌我們公司收費貴、
當初這筆款項根本不在契約上、合作十幾年從來沒被收過這種錢......blahblah，
然後眼睛一邊盯著合約書上白紙黑字寫得分明，若超過多少頁需加收超頁費的段落。

最後大人們虛虛實實幾番交涉，
似乎是這筆帳不管那人要硬著頭皮上報公司或者自掏腰包，總之會付就是了，
然後以後這家公司委託的案子，除非超頁情形過度嚴重，否則這部份一律撒必死。


於是我收著卷宗準備要告退，
突然被我們涉外經理說了一句，還不快跟某先生說謝謝。

一瞬間我傻了。
下意識囁嚅說了「謝謝」。

之後心裡才有一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尖叫，

現在是怎樣？！
酒店小姐要敬客陪笑嗎？！

合約書上清清楚楚還硬要上門討價還價，
然後現在我竟然要因為一筆原本就冤有頭債有主光明正大的款項蒙客戶開恩可以順利請款，
而必須搖著尾巴下跪謝恩嗎？？？？


然後客戶手一揚，老佛爺揮趕奴婢似的：「沒妳的事了」


我真的是面無表情走回座位上呆滯三秒鐘才開始有點知道自己為什麼氣得幾乎要發抖。

所以我真的恨死做國內案了。
什麼都可以商量，什麼都可以通融，什麼原則都可以僅供參考。

但其實難做事這點真的也沒那麼不能接受。
我想我真正討厭抗拒排斥作嘔的，就是像今天這樣被捲進討厭的大人的事情裡感覺渾身髒。


噢算了說到底我想我大概就只是個プライド高い的眼高手低死七年級生吧。
F*ck the world, baby.